教育是育人,因为人是(受)教育的动物。古人说“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”,就是用人文把天下人“化育”为人(言下之意,人在没有接受化育前,仅停留于生物形态)。学校作为承载人类教育使命的最重要机关,它的一切举措都与育人有关。
然而,现今的中学教育,承担着繁重的考试升学任务,一切都围绕分数转。分数以外的育人非但顾不上,而且某些举措,恰恰是育人的反面。
几天前和朋友吃饭,聊天时他说到自己的一个外甥在省内某中学就读,是异地考进去的。这是所省内名校,好像进了这所学校,就等于一条腿跨进了清华。这样的学校想必有它的高招,不说学校类似于军营化的管理,也不说它一个寒假就和国家机关一样仅仅给学生放七天假,而是说——当朋友说及这个学校的某项举措时,真的令我吃惊——这个学校的学生食堂居然是分等级的。如果考试进入前四十名,就可以优待,和老师在一个食堂吃饭。如果出了四十名以外,对不起,你就到另一食堂去开伙。
学生食堂因分数而分等级,这不仅是一个就餐问题,而是一项歧视性举措。我不知道别人听了如何,我自己是感到不可思议。在最大限度的容忍上,我能做这样的理解,这是为了促进学生的学习积极性,或者说是为了形成学习上的竞争机制。然而,这种促进所必然带来的负面效应,该校主事者就不曾考虑过?
当我们的教育已经偏斜到“分数教育”时,这个学校的这种举措,其实也是一种教育,一种反教育。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它直接给学生灌输了“什么叫不平等”的教育,而且活生生。它既是现身说法的,又是潜移默化的;它甚至还把这种不平等公开化与合理化,以至于让学生耳濡目染,习以为常。
客观地说,人类社会本是一个不平等的社会,尽管说权利平等,但在结果形态上,真正的平等却很难做到。鉴于此,学校作为育人之地,就有一种责任,让还没有走上社会的学生接受一种自由、平等、博爱的教育,让他们带着这样的教育背景走上社会,从而给事实上不平等的社会以价值纠偏或缓冲。这种教育本来应该纳入人文性的“通识教育”中,可是我们的教育体制,长期以来受意识形态的影响,缺了这个环节。它曾经有过有关阶级、革命、斗争的政治课,却至今不曾有过那些包括自由、平等、博爱在内的普世方面的内容。
不唯如此,在现今激烈竞争的升学教育中,教育已经不是人的一种文化养成,它太奢侈了,尽管这已大幅偏离教育本来的目的;而且更把世事未谙的青少年推入到残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中,让那么小的他们就在分数场上厮杀。这一代中学生彼此相处已经困难,隔膜普遍存在。这除了独生子女方面的因素外,残酷的分数竞争亦难辞其咎。然而,在这本已恶化了的教育生态中,为了那该死的分数,该校非但没有遏制——这当然不能勉强这所学校;却反而推波助澜,人为地用分数把学生给隔离起来,虽然仅仅表现在就餐上,也许还不仅表现在就餐上。
在我看来,学生分数上的差别只能在学习上采取举措,没必要也不能让这种举措延伸到学生的生活中,使他们感受到地位上的不平等。学校有责任给学生提供一个平等和谐的生活世界,让分数上已经不平等的他们感受到彼此间的一视同仁。而隔离就餐,即使能达到校方的预设,也是得不偿失。它对学生双方都是一种深远的伤害。这伤害不仅在于他们因分数高低而产生心理上的患得患失或不平衡,更在于无论四十名内外,他们一旦接受并习惯这个事实,那么,你就很难想像,以后走上社会的他们那平等博爱之心又从何而来。他们会淡漠地视种种不平等为自然、为当然;因为他们还在他们接受教育时,就已经这样习得了。
一个人吃什么奶就长什么肉,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就成为什么样的人。我们的教育本来就缺少平等、博爱方面的内容,就此而言,学生的精神世界是残缺的。但,学校如果无力于此,还以自己的一些举措无形助长学生的不平等意识,那么,对学生的精神成长来说,不啻是在“为害”。
当然,该校主事者未必深虑及此,他想到的或许仅仅是激励。问题是,教育乃立人之本,大到教育方针,小到某项措施,凡教育中的一切,为教者又岂可不慎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