嵇康是魏晋时代一位多才多艺的散文家和诗人。他性情刚烈,鄙视权贵,对司马氏政权深恶痛绝,宁愿以打铁为生,也不愿与其同流合污。有一次,司马氏政权中的显要人物钟会带着大队人马来访。嵇康对此十分反感,他低着头,只是打铁,丝毫也不理睬这位贵客。直到钟会十分狼狈地要走的时候,嵇康才出其不意地问道:“何所闻而来?何所见而去?”钟会愤愤地答道:“闻所闻而来,见所见而去!”后来,钟会在司马昭面前说了嵇康许多坏话,终于把他杀掉了。
抛开政治背景,单看两人的对话,是颇有风趣的。嵇康的问话是显得幽默,钟会的答话显得巧妙。“闻所闻而来,见所见而去”,到底听到了什么,见到了什么,谁也说不清。其实,钟会的答话,正是模糊修辞的一例。
什么是模糊修辞呢?模糊修辞是指运用模糊概念和语言表达思想感情的手段。有人可能要问:怎么,概念和语言还会是模糊不清的吗?是的,我们所使用的句子的词大部分是模糊不清的。模糊,正是人类自然语言的属性。随便举个例子吧,比如“夏天很热”,这个句子我们都很熟悉,一点也不觉得模糊。但若问是哪里的夏天呢?是北半球的还是南半球的;是美国的还是中国的;是北京的还是昆明的……就有点迷糊了。“热”也是这样。摄氏四十度的气温,人们挥汗如雨,可算是热了吧。但这远远不够,五十度,一百度,太阳表面的六千度,都是“热”。那么,到底怎样才算是“热”呢?也模糊起来了。
自然语言是模糊的,但我们一般也没有感觉出来,只有当特意刨根问底时,才有点模糊的感觉。这是因为人们对自己的母语有一种较强的语感,加上语言习惯、语境的帮助,切除了产生模糊的可能性。
当修辞手法里有模糊概念的时候,就出现了我们所说的“模糊修辞”了。这样看来,模糊修辞并不是一种什么特殊的现象,它在我们的日常语言活动中,时刻存在,到处可见。下面我们举一些模糊修辞的例子。
(一)过日子比树叶还稠。
(二)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。
(三)薄薄的青雾浮起在河塘里……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,像是画在荷叶上。
(四)他长着一副微黑透红的脸膛,高高的个儿,站在那里,像秋天田野里一株红高粱那样淳朴可爱。
(五)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……
以上这些俗语、诗歌、散文、小说中的句子,平时我们对它们的感觉还是清晰明确的,但如果刨根问底,却有模糊起来。如(一)例“过日子比树叶还稠”,是什么样的树叶呢?是椰子树叶,还是杨柳树叶?是一棵树上的叶子,还是许多树上的叶子?我们不清楚。如果是一棵椰子树上的叶子,那么似乎“稀”了一些;如果是一个大森林里所有树上的叶子,那么似乎又“稠”了一些。所以,“过日子”到底是稠是稀,说不准。(二)例里的“三千尺”是长还是短呢?对于三百尺来说,它是长的;对于三万尺来说,它又是短的。所以,那飞流直下的庐山瀑布,到底是长是短,也说不清。(三)例里,多大厚度算是“薄薄的”,多大弧度算是“弯弯的”,多大密度算是“稀疏的”,没有明确的界限。(四)例里的“微黑”、“高高的”,(五)例里的“有些”,也都是一些边缘模糊的概念。
虽然模糊修辞对我们确切地理解语义,有时会带来一些麻烦,但是,正由于它语义含糊,才得以使我们的想象自由地飞翔。而且,在特定的场合下,模糊修辞能起到某种特殊作用,有时候,人们非要“模糊”一下不可。开头所举的那个例子中的钟会,在狼狈不堪的情况下,运用了模糊修辞,躲开了嵇康犀利的辞锋,“堂而皇之”的下了台。《官场现形记》中有个贾大少,他进京买官,问徐大军机见了皇上要不要叩头。这个徐大军机世故圆滑,遇事总是“是、是、是”,“者、者、者”,他对贾大少是怎样说的呢?他说:“该叩头时你要叩头,不该叩头时还是不叩为妙。”他这样一“模糊”,便把问题搪塞过去了。
我们知道,模糊修辞并不是由于人们的表述能力差造成的,相反,它有时候反映了人们的敏捷的思维和机智的应变能力。陈毅同志担任外交部长时,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,对那些不怀好意的外国记者的发问是怎样回答的呢?陈老总说:“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不是不报,时候不到,时候一到,一切都报。”这一番巧妙的模糊修辞,说的外国记者哑口无言。著名的心理学家曲啸同志在访美国期间,《时代》杂志的记者问他说:“曲先生,您来我们美国这么多天,有何感想呢?”曲啸同志说:“美国毕竟是美国。”模糊的多么好啊,内涵丰富,任你理解。
当然,模糊修辞不可滥用。别人问你“今天做了哪些事情?”回答“做了应该做的那些事情。”“这道代数题怎么做?”回答“按照一定的法则去做。”如果不是开玩笑,这样一味模糊地回答问题,使人不着边际,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