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　　今天，小猛象遭了霜打的秧苗——蔫石头搭脑。上课他不再画小人或摆弄弹弓、玻璃球……总是歪着脑瓜趴在课桌上；课间，也看不到他旋风般地东窜西闯、追打嬉闹了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景。莫非是病了?小猛没有病，他象小牛犊一样强壮。哦，不，他生过一次病，是肚子疼。不过，疼得很厉害——满炕打滚。赤脚医生桃叶姐，把几根银针刺进穴位，顷刻间，疼痛就无影无踪了。”神咧——”小猛对桃叶姐特别佩服。打这以后，他常常很有兴趣地看她用鸡肠子似的胶皮管”听”病，用银针”扎”病……他从桃叶姐那里听来不少偏方。于是，他除了跟所有的男孩子一样，喜欢爬树打鸟、摸鱼游泳之外，又多了一项特殊的爱好——给人治病。
　　隔壁小雨的脸蛋被黄蜂蜇伤，疼得直蹦高儿，他采来夏枯草，捣烂敷在伤口上，他还用碾碎的花椒治牙疼，用猫尿杀死钻进耳朵眼的小虫子……一来二去，他荣获了个威风凛凛的外号：”猛大夫”。有次，为了给留根治结巴，他还逃了学。那是上星期六下午……
　　“放学喽——放学喽——”小猛抡着书包，呜哇喊叫地跑进院子。
　　“你给俺住嘴！”随着一声怒喝，小猛妈咚咚走出屋。
　　小猛的脚步骤然停住了，书包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，重重敲在屁股蛋儿上。
　　“说，今儿下午你到哪儿疯去啦?唼?V小猛妈用擀面杖指着他的鼻尖，气得嘴唇直哆嗦，”好小子，胆子越来越大了，竟敢逃学！说，到底干啥去了?”
　　小猛心想。糟了，妈妈咋都知道哩！他只好如实讲了：下午，小猛去上学，走到村口，他看见老槐树下，二旺率领一帮”鼻涕将军”芷拿留根取乐。他们拍着手，跺着脚，齐声喊：”结巴结，卖秫秸，卖不掉，还他爹，他爹脱了鞋，打他大耳贴……”
　　留根气得满脸通红：”你，你们，欺，欺负，负，负人……”。
　　缺德!小猛恼了!他几步奔过去，眼一瞪，冲二旺吼道：”你再敢胡沁(qin)，俺抽你！”
　　二旺虽说跟小猛同岁，可论个头，论力气都
　　比小猛差一截。他心虚地干咳两声，脑瓜拨拨楞?楞地走开了。小猛瞅瞅受气包似的留根，忽然想起哪个大人说过。把烧熟的麻雀整个吃下去能治好结巴。他立刻从书包里掏出弹弓，在老槐树上搜寻了一会，就拉紧皮条，嗖地一声，一只肥嘟嘟的麻雀应声而落……他烧好麻雀，催着留根：”趁热快吃！这种药，专治结巴！”留根捧着热麻雀，吃了个满嘴黑圈儿。
　　“见效不?”小猛满怀信心地问。
　　留根巴唧下嘴巴，使劲点着头：“见，见，见……见效。”
　　小猛高兴了，俺再给你打一只，留着明天吃！”他打发留根去上学，自己又拉紧了皮条。功夫不大，又一只死麻雀落入他的手中。这一来，把他的瘾头勾起来了。他想：干脆不去上学了，多打几只，给留根慢慢吃。可是，不请假就是旷
　　课呀!又一想：嗨，旷课就旷课吧，反正今年小学毕业，俺就不念了，这是爸爸说的。
　　这些天，爸爸那辆崭新的飞鸽车，驮着爆米花用的”铁葫芦，、小风箱、小火炉，在周围村子一转悠，爆一锅收两毛钱，哪天不赚个十几块晚上，饭桌摆上一瓶”二锅头”，爸爸掏出一叠钞票，对小猛说；”小子，瞧这票子，多新一抖嘎嘎响，能割下耳朵来”嗷儿，一口酒，”这新政策一执行，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。只要人不懒，脑子活，还不是抻着衣襟接钞票小子，小学毕了业，就甭念那书了，能写个信，算个帐就行哩!先拾两年马粪，菜园子收，一天咋也弄个块八毛的。等长大些，跟着俺混，几年就给你盖上大瓦房。什么大彩电、电冰箱、摩托车……反正城里人有啥咱有啥。到时候，甭绕世界奔，媳妇就自动挤破门哩!那小子，嘿嘿，暾儿，又一口酒。“啪”小猛妈把葫芦瓢往缸盖上一墩(dQn)：”留着你那狗皮膏药一边卖去吧!不给孩子讲正经的，叫他好好念书有点出息……”
　　“啥出息?”小猛爸嘿嘿一乐，慢条斯理地摆道理：”大学毕业怎么样?一个月还不是那几十块小猛妈自然不服，两人你来我往争个不休。小猛虽然从不插嘴，心里却信服爸爸的话。不是么，连城里人都羡慕农民的生活哩于是，小猛愈来愈没心思读书了。课余时间，他蹬上爸爸”淘汰”的破自行车，带着粪桶拾马粪．上课打瞌睡。写大字课，他对着小镜子，用毛笔在脸上画猫头，”喵喵”地龇牙咧嘴出怪样，一出汗，变成了黑绷筋大西瓜，那模样，老母猪见了也要笑得打滚呢！现在，为了给留根治结巴，他竟然旷课了。小猛妈听完他的”坦白”，明白儿子的心眼好，热心肠，懂得心疼人。可那也不能逃学呀！她气狠狠地数落道。”就凭你，还给人家治病?俺先治治你的‘病’!”可是，高高扬起的擀面杖，在空中顿了一下，随即指向了柴堆。”去，那儿跪着去念书!”小猛暗自庆幸没挨揍，直撅撅跪在柴堆旁．掏出语文书，随便翻到一页，装模作样叨叨起来……
　　二
　　小猛正跪在柴堆旁念书，磨倌爷爷走进了院门。
　　磨倌爷爷长得矮墩墩，霜染似的白发、白眉毛，喜眉笑眼地透着慈祥。他孤身一人，不去敬老院享清福，主动去开电磨，为社员磨米磨面。他读过不少占书，一肚子”赵子龙撇鲁智深”。夜晚，孩子们常常坐在他的炕头上，沉浸在那些神奇的故事里……
　　“这是唱的哪一出哩?三娘教子?”磨倌爷爷指着小猛惊异地问。
　　小猛妈把事情讲了一遍。磨倌爷爷笑着摇头：”跪着哪能念好书哩?”
　　小猛妈这才喝了一声。”还不滚起来！让爷爷好好管教管教你！，
　　磨倌爷爷摸着小猛的头说。”俺们靠山屯多少代都是老驴拉石磨。眼下呢，一合电闸，电磨呼隆隆一响，磨好的面就出来哩！你说，发明这玩艺儿的人没学问成吗?小子，好好念书吧，往后咱山村搞四化，用学问的地方多着呢？可不能白磨板凳哟！”
　　小猛抠着手指头，点点头，心里却想：反正小学毕业俺就不念了，白磨板凳就白磨板凳吧来，你先把老师让念的那课书，念给爷爷听听
　　小猛慌神了，他啥时正经念过课文呀！他硬着头皮打开第十五课，一边读，一边用眼角瞟着桌上的面条，咕咕咽口水……那课文，念得就象留根说话——结结巴巴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……
　　“他爷爷，咋哩?又胃疼哩?”小猛妈突然叫起来，急忙扶住磨倌爷爷的后背。
　　小猛把课本从脸前移开，发现磨倌爷爷双眼紧闭，右手按着腹部，额头、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……
　　近来，磨倌爷爷的胃疼病发作频繁了。小猛的心一紧，心口窝也似乎隐隐作痛——磨倌爷爷是他的救命恩人呀!去年冬天，他在井台打水，不小心，竟哧地一下滑进井里。要不是磨倌爷爷推着独轮车从这里路过，攀着井绳把他救上来，他早就没命了。感激万分的爸爸妈妈带上他，给磨倌爷爷磕了仨头，认了干爷爷，从此磨倌爷爷成了他家最亲的人……
　　小猛扔掉书本，赶忙倒杯热茶。磨倌爷爷喝下去，轻声说：”唉，好多了，好多了。”
　　“他爷爷，明天我陪您去县医院好好检查检查吧!可不能再耽误了。”小猛妈恳求着。
　　磨倌爷爷迟疑了片刻，才点点头。
　　哦，终于答应了!妈妈和小猛劝说过多少回呀，爷爷总是不同意。也难怪，靠山屯离县里较远，去县城看病很不容易。山里都是赤脚医生，再加上缺乏医疗设备，唉，山里人治病，真难啊！
　　磨倌爷爷强打起精神说。”小猛．俺爷俩接着来，继续念书吧！”
　　小猛妈急忙阻拦：”他爷爷，您可不能再替他劳神了!俺扶您回去歇着吧！”
　　小猛又心疼又着急地起誓。”爷爷，您快歇着吧，今晚上俺念不好书就不睡觉。”
　　这天夜里，小猛家的灯一直亮着……
　　第二天，小猛来到学校，向赵老师承认了错误，并保证今后再也不旷课了。上课时，老师打开语文书，问道。”谁来把第十五课读一遍?”话音刚落，她惊异地发现小猛竟欠起屁股高举手臂。小猛主动要求读课文，就使同学们惊讶，然而他那熟练流利、感情饱满的朗读，更是出人意外！大家完全被他”镇”住了。读课文一向不打分，困惑而又激动的赵老师竟破例给小猛打了一百分下午放学，小猛第一个冲出校门，兴冲冲地往家奔。人呐，就是怪！虽说小猛压根就没心思读书，可得了一百分，仍然很快活。
　　他一气跑进磨倌爷爷的院子，禁不住嚷嚷起来：”爷爷，爷爷，俺念书得了一百分哩，跑进屋一看，妈妈正给爷爷煮挂面哩。乡亲们陆续来了，安慰磨倌爷爷说：”您甭着急，县医院看不了，就上省城。”
　　从人们的各种劝导、安慰，夹杂着长吁短叹
　　小猛怕爷爷着急，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屋门，却又不放心地绕到屋后，透过后窗户向里张望。啊，爷爷靠在被垛上，双手用力按住腹部，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，痛楚地呻吟着，两只紧闭的眼睛，流出一颗颗泪珠。小猛啥时见过爷爷哭过啊！他眼眶里也呼地溢满了泪水，径直朝赤脚医生桃叶姐家奔去……他挥动拳头，擂鼓般敲着房门。
　　桃叶姐莫名其妙地打开门，看见小猛脸色苍白，胸膛起伏着，眼角滚着泪珠，惊诧地问，”小猛，咋哩?”
　　小猛一把抓住桃叶姐的胳膊，苦苦哀求。”桃叶姐，救救俺爷爷吧!花多少钱都行啊！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