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《鸟类学》季刊上曾经看到过一篇专讲烟囱雨燕的文章,所以我就猜想我那烟囱里的从未谋面的邻居是雨燕吧。那文章里形容成千只雨燕黄昏时归巢的情景——“宛若一缕缕黑烟倒吸回烟囱里去一样”。燕子成了轻烟的化身,使我面对归鸦数点的天空或听见烟囱里一阵吱喳的时候,多得许多额外的诗意。
有时候我也很留心地听那烟囱里传来的鸟声,想记录一下,好像研究学问的样子。可是,文字的无能为力,真叫人泄气。我不禁想到公冶长那个了不起的鸟类学家,大概也是受了文字的限制,才没有留下关于鸟语的著作的。
一张图片抵得上千言,一句鸟声跟一小节音乐一样。文字跟照相机和录音机比起来,真像是一种落伍的“手工艺”。
近来无事,以翻阅台湾鸟类彩色图脚自娱。看到张万福教授所注有关各鸟的鸣声,非常之精彩。始信手工艺亦有巧拙,事在人为。
譬(pì)如:有几种鸟,若能把它们放在一起,而听它们轮流叫的话,一定极有意思。像打电话:
小鸟秋:喂喂、总机——
鹦嘴鸭:嗯嗯啊——谁呀?
黄山雀:是谁——是谁——
有些鸟声是与我们熟悉的声音类似的,“翻译”起来倒还不难,像打电报,滴答滴、滴答滴。白耳画眉:像机关枪又急又快的“得得得……”。五色鸟:如和尚诵经时的木鱼声。琉璃鸟:似刹车声、全——”
有两种鸟像人们的笑声——大笑如“幄(wò)——嘿、嘿、嘿”的是白喉笑声;轻率的笑“啼、啼、啼、啼——啼、啼”的是金翼画眉。
有的如小鸡叫(青背山雀);有的如猫叫(水雉(zhì)和鹤营);有的单纯“追、追、追”,“救、救、救”的;有的极为复杂,复杂到山胞们用它——绣眼画眉——的叫声之次数及发音位置来定吉凶,是谓鸟卜。
至于鸽子那种“咕——咕咕咕”含着一口痰似的“丑陋声”和猫头鹰“忽——忽忽——忽”之类的声音,都不知道算不算我们一般观念里的“呜”声了。
大抵“鸣”总要悦耳才行,有的鸟声也的确可以用五线谱来记录。譬如:雄的白尾鸣唱的是“咪——哆来咪”。最巧的是有一次在电视节目“信不信由你”中介绍一种鸟的叫声,跟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开头四个音完全一样。
知识是一种沉重的负担,有时候谁不想听懂鸟语呢?可是,人类的贪得无厌并不会因享受“能懂”的乐趣而中止的。目前,我们对于鸟语,还仅只停留在知道它们的作用大都用在“求偶”之时,而我们已经发明了一种哨子,吹出来的声音跟雄雁向雌雁求爱的声音相像,结果猎鸭猎雁季节,这一种“鸟语”却纷纷成了凶器。
你怎么能想象用“爱与性感的召唤”做成一种骗局,来行猎、来取乐?我想,猎鸭的那些打猎人,大概不会想到那些死于枪下的呆头鸭,多半是些盲目的“殉(xùn)情者”吧!
除了骗,人类还有“好为人师”的欲望。为了训练八哥说话——说人的话,据说是要把鸟舌“修剪”一下的。此外,把鹞(yào)鹏的脖子上套个环,用来做捕鱼工具;把好看的鸟羽扯来做帽子或捕了黄鹤圈在笼里消遣……公冶长的“释鸟语书”不写也许是聪明的;上帝没给我们翅膀也许是故意的。
虽不能上天,听到熟悉的鸟声如见故人一般也是好的。
虽不懂鸟语,知道烟囱里的房客是我会飞的朋友也是美的。
知识虽然沉重,却仿佛是我们惟一可求的翅膀,能带我们飞入另一种情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