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疲疲软软地枕在了山脊上,再射不出刺眼的光芒,只是无力地流出橘红的色彩,流在天上,流在湖里……
太湖凝固成静静的一幅水彩画了。湖面像一块巨大的镜子,平滑得不见一丝波纹,天光似乎全被深深地吸进湖底,没有亮色迁出来。这镜子是黯淡的。湖心几只舟子,是镜中的几点黑斑,水天交界处那些青紫色的山影,是一圈弯弯曲曲的镜框,这镜框的艺术真是天下无二,谁也无法复制它们。
天色却是极斑斓极辉煌的。那落日周围,眼花缭乱的一片,仿佛是泼翻了一大盘荧光颜料,五颜六色亮晶晶地掺和在一起。也许是在燃着许多人世间罕见的宝物,于是才吐出这许多人世间罕见的火焰。火光正逐渐暗下去。
一棵苍劲的老松,孤独地立在湖畔。已经分辨不清枝叶色彩和层次,只有黢(qū)黑一片剪影,一动不动地贴在水天之间,上半截在天幕,下半截在湖面。那些伸向水天的枝干分明是一些手,激动地伸出来,想要挽留什么却又无可奈何地僵持在那里了。
太阳被黑沉沉的山影吞噬了。天色随即暗下来,太阳消失的地方一片黛(dài)紫深红,再往上去便是深深的蓝,无边无际的蓝,星空下静海一般的蓝……
湖水失去了边界。湖山交接的地方,被一缕缕烟雾遮盖了。起伏的山峰于是都飘浮在紫红的天幕上,像一群腾空而起的骆驼,在幽暗的空中逐渐隐去……
终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。湖、山、树,全部融化在冥(míng)冥暮色里。风不知从什么地方溜出来,缓缓地在暗中踱着步,它的脚步化作了轻微的涛声和沙沙的树叶声……
星星悄悄地蹦了出来,一颗、两颗、三颗……像一些好奇的眼睛,俯视着被夜幕笼罩的茫茫太湖。有两颗星星落在了湖里,并且飘然浮移着,恍若梦游的荧火——那是舟子上的风灯。
(赵丽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