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时候,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,胡同里从早到晚叫卖声没个停。
大清早卖早点的:大米粥呀,油炸果的。然后是卖青菜和卖花儿的,讲究把挑子上的货品一样不漏地都唱出来,用一副好嗓子招徕顾客。白天就更热闹了,就像把百货商店和修理行业都拆开来,一样样地在你门前展销。到了夜晚的叫卖声也十分精彩。
“馄饨喂——开锅!”这是特别给开夜车的人备下的夜宵。从吆喝来说,我更喜欢卖硬面饽饽的:声音厚实,词儿朴素,就一声“硬面——饽饽”,光宣布卖的是什么,一点也不吹嘘什么。
四季叫卖的货色自然都不同。春天一到,卖大小金鱼儿的就该出来了。我对卖蝌蚪的最有好感,因为我买得起,花上一个面值最小的铜钱,就可以往碗里捞上十来只。一到夏天,西瓜和碎冰制成的雪花酪就上市了。秋天该卖“树熟的秋海棠”了。卖柿子的吆喝有简繁两种。简的只一声“喝了蜜的大柿子”。其实满够了。可那时小贩都想卖弄一下嗓门儿,所以有的卖柿子的不但词儿编得热闹,还卖弄一通唱腔。一到冬天,“葫芦儿——刚蘸得”就出场了。那时,北京比现在冷多了。我上学时鼻涕眼泪总冻成冰。只要兜里还有钱,一听“烤白薯哇真热乎”,就非买上一块不可。一路上既可以把那烫手的白薯揣在袖筒里取暖,到学校还可以拿出来大嚼一通。
叫卖实际上就是一种口头广告,所以也得变着法儿吸引顾客。比如卖一种用秫秸秆制成的玩具,就吆喝:“小玩意儿赛活的。”有的借甲物形容乙物,如“栗子味儿的白薯”或“萝卜赛过梨”。“葫芦儿——冰塔儿”既简洁又生动,两个字就把葫芦(不管是山楂、荸荠还是山药豆的)形容得晶莹可人。卖山楂的靠戏剧性来吸引人,“就剩两挂啦”,其实,他和身上挂满了那用绳串起的紫红色果子。
有的小贩吆喝起来声音细而高,有的低而深沉。我怕听那种忽高忽低的。有一回有人在我身后“哟”了一声,把我吓得差点跌倒。等我站起身来,他才用深厚的男低音唱出“荞麦皮耶”。
现在北京城倒还剩一种吆喝,就是“冰棍儿——三分嘞”。语气间像是五分的减成三分了,其实就是三分一根儿,可见这种带戏剧性的叫卖艺术并没有失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