梗概
阿廖沙·彼什科夫3岁丧父后,由母亲和外祖母带到外祖父家。外祖父是一个小染房主,已濒临破产。由于家业不景气,原本就性情暴躁的外祖父变得愈加专横乖戾,他经常凶狠地毒打外祖母和孩子们,有一次阿廖沙出于好奇,把一块白桌布投进染缸里染成了蓝色,结果被外祖父打得失去了知觉,大病一场;他甚至疯狂地殴打外祖母的脑袋,致使头发上的发针都扎进了头皮里。阿廖沙的两个舅舅也粗野、自私,为了分家和侵吞阿廖沙母亲的嫁妆而不断争吵、斗殴;他们残忍地殴打、折磨自己的老婆,还把家里的徒工当牲口使唤。
阿廖沙就是在这个令人窒息的、充满可怕景象的狭小天地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。在这样一个弥漫着残暴和仇恨的家庭里,幼小的阿廖沙过早地体会到了人间的痛苦和丑恶。但是,阿廖沙并没有被这种种腐蚀人的恶势力所吓倒。相反,他锻炼成长为一个坚强、勇敢、正直和有爱心的人。这是因为,现实生活中除了黑暗势力外,还有许多光明、善良、正直的人们不断给予阿廖沙力量和支持,使他看到了光明和希望。阿廖沙的外祖母慈祥善良、聪明能干、热爱生活,对谁都很忍让,有着圣徒一般的宽大胸怀。她如一盏明灯,照亮了阿廖沙敏感而孤独的心,使他在黑暗污浊的环境中仍保持着生活的勇气和信心。“在她没有来之前,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,但她一出现,就把我叫醒了,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……是她那对世界无私的爱丰富了我,使我充满坚强的力量以应付困苦的生活。”除了外祖母外,那个善良、乐观、富于同情心的“小茨冈”;那个忠厚老实、教导阿廖沙要做“正直的人”的老长工格里戈里;那个献身科学的进步知识分子“好事情”,以及他先后遇到的许许多多的好人……他们都是阿廖沙的良师益友。正是这些平凡、善良的好人哺育了阿廖沙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和反抗精神。
过了几天,我、外祖母和母亲,搭上了轮船,坐在小小的船舱里;刚生下来的小弟弟马克西姆死了,包着白布,外面缠着红带子,躺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。
我坐在包袱和箱子堆上,从那又圆又鼓、像马眼睛的小窗户往外眺望;在潮湿的窗外,泛起泡沫的混浊的水不断地流,时常飞溅起来,舐着窗户玻璃。我就不由得跳到地上。
“不要怕,”外祖母说,她两只软绵绵的手轻轻地抱起我,又把我放到包袱上。
水面上是灰蒙蒙的湿雾,远方是黑色的土地,接着它又消失在雾里和水里了。周围的一切在颤动,只有母亲把两手放到脑后,倚着船壁僵直地站着,一动不动。她的面孔阴暗、铁青,两眼紧闭,老是一声不响,人完全变样了,变成了一个新的人,连她穿的衣服我都觉得陌生。
外祖母不止一次低声对她说:
“瓦里娅瓦里娅:阿列克谢的母亲瓦尔瓦拉的爱称。我说,你最好吃点儿东西,少吃一点儿,好不好?”
她沉默着,一动不动。
外祖母和我说话时,轻声细语,和母亲说话时,声音高一点儿,但不知为什么很小心,胆怯,而且话不多。我觉得她怕母亲。我看出这一点,这使我对外祖母更亲近了。
“萨拉托夫,”母亲突然生气地大声说。“那个水手呢?”
连她说的话也很奇怪,令人听不懂:萨拉托夫,水手。
进来一个宽肩膀、白头发的人,穿着一身蓝衣裳,拿来一个小匣子。外祖母接过小匣子,把小弟弟的尸体放到里面,装好后,外祖母伸直胳膊托着小匣子向门口走去,但是她太胖,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狭窄的舱门,她停在门口,可笑地不知所措。
“看你,妈妈!”母亲叫了一声,从她手里夺过棺材,于是她们俩不见了,我还留在舱里,仔细地打量那个穿蓝衣服的男人。
“怎么样,小弟弟死了吧?”他弯下身来对我说。
“你是谁啊?”
“我是水手。”
“萨拉托夫是谁啊?”
“是城市。你往窗外看,那不是!”
土地在窗外移动着;黑暗而陡峭的土地雾气腾腾的,像是刚从大圆面包上切下来的一大片面包。
“外婆到哪儿去了?”
“埋外孙去了。”
“把他埋到地底下吗?”
“不埋到地底下埋到哪儿?”
我讲给水手听,埋父亲的时候,活埋了两只青蛙。他抱起我,搂紧我亲了亲。
“唉,小弟弟,你还不懂事呢!”他说,“用不着可怜青蛙,不要管它们!你可怜可怜妈妈吧,你看她难过得成了什么样子!”
汽笛在我们头顶上呜呜地响了。我已经知道这是轮船拉笛,所以不害怕。那个水手急忙把我放下,拔腿就往外跑,一面还说:
“要快跑!”
我也想跟着跑。我走到门外。在半明半暗的夹道里一个人也没有。离门不远,楼梯上的镶铜闪着光。我往上一看,看见一些人背着背袋、提着包袱。很显然,大家都要下轮船了,那我也应当下轮船。
可是,当我和一群男子一起走到船舷踏板前面,大家都对我嚷起来:
“这是谁的孩子?你是谁的孩子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有很长一段时间,人们挤我,扯我,摸我。最后,那个头发斑白的水手来了,抱起我,解释说:
“这是从阿斯特拉罕上来的,从舱里跑出来的……”
他抱着我跑到舱里,把我往行李上一丢,就走了,一面指着我吓唬说:
“再动我就打你了!”
我头顶上的吵闹声渐渐地静了,轮船已经不在水上噗噗地响,也不打颤了。舱里的窗户给挡上了一堵潮湿的墙;变得又黑又闷,包袱好像胀大了,挤得我难过,一切都变得不好了。也许,我就这样永远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轮船上了吧?
我走到门跟前。门开不开,铜门把拧不动。我拿起盛着牛奶的瓶子,使大劲儿朝铜把打过去。瓶子碎了,牛奶溅了我满腿,流进了靴筒里。
我因遭到失败而感到懊丧,便躺到包袱上,悄悄地哭起来,哭着哭着,噙着泪水就睡着了。
我醒来时,轮船又颤动着噗噗地响了。船舱的窗户明晃晃的,像一个太阳。外祖母坐在我身旁梳头,皱着眉头,老是自言自语地咕哝着。她的头发多得出奇,密密地盖着两肩、胸脯、两膝,一直垂到地上,乌黑乌黑的,泛着蓝光。她用一只手从地上把头发兜起来提着,挺费劲地把稀疏的木梳齿儿梳进厚厚的发绺里;她的嘴唇歪扭着,黑眼珠儿闪耀着气忿的光芒,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变得又小又可笑。
她今天样子很凶,但当我问起她的头发为什么这样长的时候,她还是用昨天那样温暖而柔和的腔调说:
“看来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,上帝说:给你梳这些该死的头发去吧!年轻的时候,我夸耀过这一把马鬃,到老来,我可诅咒它了。你睡吧!还早着呢──太阳睡了一夜刚起来……”
“我不想睡!”
“不想睡就不睡好了,”她马上表示同意,一面编辫子,一面往沙发那边瞧,母亲就在沙发上躺着,脸朝上,身子直得像一根弦。“你昨天怎么把牛奶瓶子打破了?你小点儿声说!”
外祖母说话好似在用心地唱歌,字字句句都像鲜花那样温柔、鲜艳和丰润,一下子就牢牢地打进我的记忆里。她微笑的时候,那黑得像黑樱桃的眼珠儿睁得圆圆的,闪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愉快光芒,在笑容里,快活地露出坚固的雪白的牙齿,虽然黑黑的两颊有许多皱纹,但整个面孔仍然显得年轻、明朗。但这面孔却被松软的鼻子、胀大了的鼻孔和红鼻尖儿给弄坏了。她从一个镶银的黑色鼻烟壶里嗅烟草。她的衣服全是黑的,但通过她的眼睛,从她内心却射出一种永不熄灭的、快乐的、温暖的光芒。她腰弯得几乎成为驼背,肥肥胖胖,可是举动却像一只大猫似的轻快而敏捷,并且柔软得也像这个可爱的动物。
在她没来以前,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,但她一出现,就把我叫醒了,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,用一根不断的线把我周围的一切连结起来,织成五光十色的花边,她马上成为我终身的朋友,成为最知心的人,成为我最了解、最珍贵的人,──是她那对世界无私的爱丰富了我,使我充满了坚强的力量以应付困苦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