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滴水,伸长了脖子,就变成了河。扩了扩胸,就变成了海。再做几个俯卧撑,波涛就澎湃了、汹涌了。一滴水站直了身子,就是喷泉。
一滴水,在草尖上,叫露,在额头上,叫汗,在眼角,叫泪……把一滴又一滴的水,组织起来,集合起来,并用土坝来约束它、纪律它,水库就形成了,给它微风,就有了波浪,给它飓(jù)风,就有了惊涛。
一滴水,有着很强的可塑性,这有些像未成年的孩子。给它加上红,就是动脉里的血,给它加上蓝,就是个头最小的海,给它加上黑,就是墨汁……
对于一个人来说,最早接触的一滴水,是母亲的乳汁。身体孱(chán)弱的婴儿,小嘴吮吸看母亲的乳头,一滴水,到底哺育了多少个嗷嗷待哺的生灵?
一滴水,在源头的时候,譬如说,现在我就安排一滴水,从高原的冰岭雪峰中抽出身子,沿着河道顺流而下。经过光洁的卵石,绿树环抱的两岸,再经过生满苔藓的山涧,沿途,它小小的身子,把天拍蓝,把风擦亮,把鸟鸣洗得更清脆……按常规,这滴水应该顺顺当当地扑进大海的胸怀,但是,在行进的过程中,却有流失的黄土浑浊它,腐烂的树叶沤浸它。恰如一个人,在成长的过程中,被不断地伤害,于是,这一滴水,就愤怒了,它在河道里狂躁地跑来跑去,对着堤呀岸呀什么的,一个劲地咆哮。又如一个喜欢制造恶作剧的孩子,与礁石合谋,使船搁浅,与风携手,使岸溃决……人类,也许这时才发觉,一滴忍无可忍的水,足以淹没他们的锦绣家园。
种子如果与一滴水攀上了亲戚,田野就绿了。那些水稻、大豆、高粱,在幽幽星光里,作挺拔状、青翠状、成熟状。满眼的深邃与辽阔。月光,伸出她的纤纤小手,把一滴水洗呀洗的,直至洗成一堆碎碎的银子——这是一堆可以兑(duì)换蝉鸣、蛙唱的银子,这是一堆可以把蝉鸣与蛙唱糅(róu)合成“清新、宁静”的银子。
在迷离的月光下,我要说服一滴水嫁给红脸膛的高梁,再把坛子洗净,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洞房,再掺入浓稠的时间,酒,就这样酿成了。
一滴水,一旦变成了酒,它就能从你的胸膛里像搬组合家具一样地,搬出炽热与刚烈、侠骨与柔情、赤心与真诚……
一滴水,即使睡着了,也是一颗守望大地的眼睛,它的清澈、它的晶莹、它的透明,谁忍心伤害呢?
善待一滴水吧,谁若把它的心伤透了,弄寒了——寒成了一块冰,我就找谁算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