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个什么样的军人啊?
15岁从军,80岁得归。倘无高寿,早已不知死于何处荒野了,其间65载艰辛险恶,生死奠测,诗中一句未提,无限空间凭君想象,只从这里写起:回来了。
由此忆起张永枚1953年所写的一首诗《还乡曲》里的句子:
走着走着心直跳,
我的家拐弯就来到。
低声说句:我回来了!
试一试口音变了多少!
乡音没改人变了,
紧一紧腰带正一正军帽,
擦一擦红星多自豪,
这就是六年前的庄稼佬!
远归相似,心情不同。都是“从军征”,古诗悲而张诗喜,时代不同了。张永枚的这节诗,写得朴实、真切,有切身感觉。即便在90年代重读,这些诗句依然有时代气息和感人的力量。同是军人还乡,这位古代八十老翁的沧桑感慨就更深刻,更具有古今中外军旅还乡者共同的人世悲凉。
我想起格利高里(前苏联作家肖洛霍夫小说《静静的顿河》中的主人公——编者注)最终回到顿河时的结局,他的结局和他远征土耳其的祖父本质上是一样的,都被战争“始乱终弃”,曾经沧海,一无所获。
而这首诗所表现出的情景却比一般的老兵还乡更具沧桑感,因为这个老兵实在太老了。当他出现在家门口时,那个本应是最宁静地等待着他的一切亲熟故物,都已被岁月之手涂抹得面目全非了。此诗的厉害处正在这里,它以动变之眼观静变之景,以静变之景感动变之心, “中庭生旅谷,井上生旅葵”,物生人灭,时移景非,岂不令人泪落沾衣呢!
自古就有这类老兵还乡的故事,而且古今中外各种文艺作品中,此类题材层出不穷。为什么?就因为这里面最具情味。人情、乡情、亲情,毕竟是人类感情中最基本的,最原始的,因而也是最能长久牵动人心的。
所以有一种统计认为在各类职业当中,有过士兵生涯的人产生作家的比率较高,我相信此说。
在世间创立的这一以冷酷杀伐为职业的行当中,上帝(或命运)用人间最集中的感情力量,拨动了他们躯体中的那根人性的琴弦!使他们泪如雨下,无限忏(chàn)悔。